原來當自己參與了創作過程,最後看到作品在舞台上呈現時,是這樣的感覺啊~

 

好像終於完成了一趟奇幻旅程,就覺得應該好好話說從頭,到底是什麼壞習慣了?()

 

今年年初,在我正在懷疑人生時,做了一個夢,夢裡我的導演朋友對我提出擔任她的作品的排演助理的邀約,我一口答應,然後在夢裡經驗過了一趟在排練過程中的痛苦與有趣。夢醒後,我訊息告訴朋友這件事,我們還一陣笑鬧,覺得如果有機會未嘗不可。

 

後來,在某個下著雨的夜晚,朋友來電說,「誒,妳不要當排助啦,要不要直接來當編劇?」我真的覺得她頭腦壞掉,但她說「我覺得妳文字那麼厲害,妳可以啦~而且我想要做一個台灣版的奧蘭朵,討論性別,這個妳應該有興趣吧?」然後她跑來宜蘭跟我吃了一頓薑母鴨,我們就談定了這個合作。

 

一直到很後來,我們才知道事情不是憨人想的那麼簡單。朋友是導演,擅長把文字轉化成畫面,但對如何生成劇本其實也不是那麼清楚;更不要說我根本沒寫過正式劇本,上次寫劇本已經是大學的系上晚會了,寫的還是非常簡單的王子救公主的白爛戲碼;即使是我們都有興趣的性別議題,但如何從龐雜的性別議題中挑出我們真的想說的,不只要能夠用劇本呈現,也需要讓演員能理解,真的是困難到靠北。

 

從五月我寫了第一個版本的故事大綱,開始跟演員討論,設定人物、情節,調整、思考我們到底想說什麼。再加上我對如何推進劇情、設計衝突、精簡台詞一點經驗都沒有。我常常問導演要繼續嗎?找一個專業編劇幫她寫她想說的,會不會比較簡單?當然就是一路被拒絕,到現在我還是不知道導演堅持不換編劇的原因是什麼XDDDD

 

一直到七月底導演說要換演員,整個角色、情節可能要重新設定,但八月我就上正職班了,能參與討論、排練的時間更少。於是我只能看導演和演員討論出來的即興情節,打逐字稿、和導演討論哪些情節要調整台詞,所以又變得更懷疑自己在這部作品的功能,一直有一種自己很廢、幫不上忙的感覺。

 

但在這個歷程中,好像還是看見了不同面向的自己,除了那個懷疑自己的自己以外,在一開始參與討論和創作的過程當中,好像也看到了很寂寞的那個自己。雖然從以前就意識到自己的邊緣,或者隱士逆位的狀態,但這次在創作角色生命故事的過程中,這個部份好像被放得更大。

 

初版的角色設計,就是一個寂寞到骨子裡的人,尤其這又是一部獨角戲,於是很多時候都在自說自話;但調整了角色以後,她又變成一個好像很mean的人。總之都不像是一個可以在幾百人面前講話、介紹自己的人,也不像是一個活了一百年,仍然覺得這個世界很有意思的人。

 

但整個討論的過程好像有越來越釐清我自己現在的性別觀點,關於「先是人,才是男人或女人」的這件事,好像隨著我們的討論越來越清楚。到第二版,變成我跟導演兩個人一邊思考場景、一邊設計事件,再由導演一邊即興台詞,最後長出了一個有點可愛的主角以及主角的好朋友招弟,但總被說還少了什麼,或者又覺得想講的太多,情節還是不夠聚焦。

 

最後,就是面世的第三版了,因為更換了演員,因此所有轉生前的場景都要全部設計,到了這一版,就變成導演先聽演員講故事,再從故事裡挑出有性別議題的片段,發展成一個片段。我再將片段記錄下來,和導演討論比較適合的版本,調整成可以演出的台詞,再回到排練場由導演和演員在排練中加入技術點或者微調台詞內容與順序。其實,如果從一開始就用這個方法,說不定事情會簡單一些也說不定啊XDDD

 

但自從情節、台詞確定以後,我反而不敢去看排了,一方面是不知道自己在現場可以幫上什麼忙,一方面好像還是想要等進劇場看完整版。一直到看著自己和它工作了這麼久的文字,變成舞台作品,雖然我都已經知道整個情節會怎麼推進,也知道在每一段會下什麼文字做結了,但我還是在某一些段落濕了眼眶。

 

《轉生》在講的是傑西這個美國男人因為一些事件來到台灣,卻變成女人的故事。傑西開了一間毛毯民宿,民宿裡有一件美麗的毛毯,是媽媽給他的祝福,而整個故事就從他翻著那本大大的舊相簿開始。

 

我在書寫那些故事段落的時候其實沒有什麼感覺,但那天在劇場裡看著傑西和爸爸練球,爸爸要他殺牛,到爸爸載著他去醫院時,總不時想起我和我爸的相處。雖然我爸不帶我打球,但我好像是國中開始有一段時間會跟著我爸看棒球,我所有的棒球知識都是爸爸教的,怎麼看分數、怎麼看打擊率、怎麼看怎樣是好的戰術,還有老爸最喜歡說「會揮大棒的打者不一定是好球員」,因為棒球是一個團隊造就的榮耀棒球。然後我想起爸爸以前唸農專畜牧科,牛有四個胃就是他告訴我的,還有他寬大的背影、還有他幾次為了他的父母在我面前崩潰。

 

接著,傑西轉生,成為女人,開始回想她和媽媽的過去。小時候和媽媽一起在廚房的時光,媽媽要他離開,媽媽給他那條毛毯。我想起了和媽媽一起逛菜市場、進廚房的無數個片刻,還有從小爸媽就一直跟我們說唸大學不用留在高雄,可是要常回家。還有總是叨唸我吃太多,卻又在臨離開家時問我這個要不要帶一點,那個要不要拿一些。

 

然後我發現,不管傑西是男人還是女人,那些與父母相處的片刻都是真實存在的,可是這個社會要求男人就要這樣這樣、女人就要那樣那樣,所以當他還是男人時,他沒有辦法回顧他和母親相處的片段,因為他是一個男人,他得要打棒球、得要堅強;可是當他成為女人後,他可以想起母親叫他小麵團的時光,可以細看毛毯上的那些拼布,可以找回與母親一起的記憶。然後我就哭了,嗯~

 

節目單上,編劇的話我是這樣寫的:

 

「台灣都進步到女生可以當總統了,妳們還有什麼好不滿的?」

 

嗯,對啊,我們有什麼好不滿的?

 

台灣在2016年選出第一個女總統,但是那年的立委當選人中只有三成八是女性。在台灣,同職種、同位階的女性薪資還低於男性,因為大家深信,女人需要花費比較多時間在家庭上面,無法全心全意衝刺事業。我連拔個牙,都會被朋友提醒不要找女醫師,因為女生力氣小,拔牙會比較痛。

 

我常常想性別應該不是天生的,而是被這個社會做出來的。男人負責賺錢,女人負責生養;男人話多叫辯才無礙,女人話多叫囉哩囉嗦;男人談情緒被看作娘炮,女人談情緒被視為體貼。還有其他那些族繁不及備載的男人、女人守則。

 

「那妳要不要來寫劇本?」

當怡潔提出這個邀請的時候,我第一個念頭是,她腦袋應該壞掉了。為什麼要叫一個職能治療師寫劇本?我連編劇原理原則都搞不清楚,是要怎麼寫出一個劇本?因此很感謝怡潔的邀請、謝謝顧問陳忻、謝謝演員凱蒂,還有過去與我在各種社會情境相遇的男男女女。

 

我們一起做出了「傑西」,他先被做成男人,又被做成女人。然後發現,只是想好好做「人」真的好難。但故事就要先停在這了(關門)。

 

現在這樣整趟回顧下來,才發現,我其實不是在不滿什麼,而是替無法做自己的人感到痛。這幾年,我好像更能意識到我是一個多麽幸運的人,因為可以痛了可以哭出來,因為能好好照顧自己,因為我父母雙全,因為我夠窮但也夠有錢。所以我可以不只是求生存,所以我可以試著探索我想要的生活方式,可是在我的工作領域裡,有太多太多能生存都很困難的人,他們明明都很可愛,卻受困於社會價值。所以如果我有不滿,好像也還是在對這個看不見的社會壓迫不滿,因為「先是人,才是男人或女人」在21世紀的現在,依然有些許的艱難。

 

但自己做編劇,好像就比較難從整齣戲呈現的好壞下去評斷,雖然技術還是有些覺得不夠滿足的部份,例如:時代標語打在後面的布幕,所以很多字都被演員的spotlight吃掉了,或者由於很多因素演員不能戴麥克風,雖然真人聲音很美,但還是會覺得某些台詞沒辦法清楚傳遞很可惜。但整體而言,真的覺得我導演朋友太棒了,一如去年的西川滿,今年的《轉生》依然非常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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