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情提要

今年再次應朋友的邀請進大學講DvT的概念,也預計要帶同學做一些體驗,但因應疫情狀況,原本期待的實體課程沒有發生,兩週的線上課被我們自己戲稱根本是在做Podcast。在這樣的情況下,我只能想像如果只能做一點點小互動,那我的內容到底要呈現多少東西好讓大家能初初地體會到DvT的精神。因此講完課就覺得,這根本可以整理成新版的DvT簡介。

舊版DvT簡介由此去—>DvT簡介

話不多說,我們就開始吧~

 

什麼是DvT

中文我們翻譯為發展性轉化法(Developmental Transformations),它在西元1978年由David Read Johnson提出,David Read Johnson是一個戲劇治療師,也是一個心理學家,David提出這個實作方法的靈感來源包含精神疾患者與安養機構的老人。因為David的工作夥伴也是他的妻子是一位舞蹈治療師,因此在DvT的發展中也融入了許多舞蹈治療的概念。在我聽到的版本中,David說他本來固定都會到安養機構帶老人團體,但團體動力一直都很低落,老人們對於團體的參與度很低,直到有一天David說「我感覺我的團體要死掉了。」然後他發現老人們的眼睛突然亮了,然後他們開始玩耍「死亡」這件事,然後以前都不愛參加團體的老人,現在都會要求照服員快推自己「去死」,這就是DvT的由來。

 

在這個故事中,我覺得也可以聯想到很多個我自己帶過的長者團體,運用DvT的精神可以讓他們那個對「死亡」的焦慮得到涵融,或者先體驗一下各種死法,或者互相安慰,或者一起回顧自己的人生,「去死」這件事變得有趣,而不再只是很純粹的「我就是只能等死」。

 

身體與意識

與死亡焦慮相伴的,其實是對「存在」的恐懼,畢竟所有生物說到底非死即生,而所有生物都需要有一個身體才能成立,也就是所有生物都需要以身體出現在這個世界上(體現,Embodiment)。體現的概念包含以下三點:

  • 我們以整體進入這個世界,意識的存在是精神端,而生理肉體的存在是物質端。
  • 身體成為人格面具展演著我們的意識。
  • 身體與意識的張力生生不息,如何去玩意識中對身體的輕蔑至關重要。

 

我自己覺得線上課講這個真的是滿合情合理,我們在講課時很常會遇到各種原因無法開鏡頭的同學,或者我自己因為各種原因在參與線上課時不會開鏡頭或麥克風,即使在螢幕的這一頭,我依然真實地以身體乘載我的意識,但在網路上我好像可以只讓我的精神端出現,比如:我現在寫下這些文字,即使我的部落格有附上我的照片,但對許多讀者來說,我依然只是精神端的存在,非得要等我們活生生地相見了,我的物質端才會大量地進入對方的資料庫裡。

 

但我們的身體同時也是我們的人格面具,就像前幾年我和朋友一起帶國小學生玩耍DvT,在那個歷程中我們能淺淺地體驗到人的身體意識如何被建構,這是很社會性的過程,但也包含了一點動物性,比如:因為我的身材龐大而柔軟,因此初期被低年級學生投射成避難所,但對高年級學生來說我就是可以嘲笑的對象。比如:在不同的團體裡,我有不一樣的身體姿態,在培訓團體中我軟爛、在工作時我有需要維持的專業形象,這都是在使用身體展演我的意識。

 

但一定也會有身體與意識產生衝突的時候,甚至人類根深柢固的一個相信是,我們是有靈魂的,而靈魂是可以與肉體分離的。因著這個相信,我們有時候是會蔑視身體的,甚至覺得我們應該要可以操控我們的身體,例如嚴凱泰就說過「如果你連自己的身體都控制不了,那你還有什麼可以控制的?」我聽起來是滿刺耳的啦,畢竟對一個胖子來說,這樣好像真的顯得我們很無能,但這件事是不是可以被提出來,是不是可以玩耍?我們如何解放意識中的身體,如何去玩耍身體與意識之間的張力,這就是DvT在做的事。

 

存在是不穩定的

也因為我們需要處理我們的身體,我們也需要用身體跟別人相遇,因此DvT認為「我們對改變與無常、身體的存在、接近他人,這三個與存在有關的重大挑戰充滿恐懼。

我們焦慮的原因是因為「存在是不穩定的」,存在有多不穩定呢?大概就是底下這四點:

  • P’oa:他人眼中的我是不完整的
    • 順著剛剛提到的例子,我在不同場合會有不同樣貌,因此不管在哪個場合看到我,他人所見到的都不是完整的我。
  • H’ish:所有事物都是測不準的
    • 就像我們跟人約定好中午12:00吃飯,但非常非常難剛剛好就在12:00:00到達約定地點,這就是測不準,所有的概念都是趨近於。
  • T’:我與任何人的想法都是不一致的
    • 《孟買女帝》裡有一個段落好像可以好好地說明這個概念,在那個段落中女主角問裁縫:「我應該買哪一件紗麗?」裁縫說「都可以,都是白色的。」女主角回他:「要選哪個白呢?像月光的白?還是雲朵的白?白紙的白?還是白玫瑰的白?雪白?還是像鹽一樣的白?牛奶的白?還是貝殼的白?像溪流一樣的白?沙子的白?還是煙霧的白?」最後裁縫說:「天鵝的白。」這些都是白色,但也都不是白色。而我們對白色的想像不會是一致的。
    • 即使再怎麼同溫層,每個人一定都曾經驗過「喔~原來這件事你是這樣想的」。因為沒有人的生長經驗是完全相同的,就算是相同八字,也會因為所處的環境不一樣,而長出不一樣的人生細節,也因此在面對事情的態度、面對事情的態度,就不可能100%的一致。
  • Xi’:所有互動都是不穩固的
    • 因為我們的注意力、焦點不會一直在對方身上,所以我們的關係是不穩定的,我們互動的張力是會波動的,就像在體驗中有些人會覺得能夠不要一直盯著對方看是舒服的,但你一定也經驗過很需要跟真人互動或者建立關係的時刻。
  • PS:我個人是覺得前面英文完全可以忽略啦,用中文看都這麼不穩定了,實在沒必要再加入英文來攪局,不過因為理論原本就是英文的,所以這邊還是附上來讓大家參考,顯示為我們也是很國際化的XDDDD

 

我猜想也許也是因為這樣,所以我們總是會在任何場合感到一絲孤單,以及自己不那麼被理解。因為存在如此的不穩定,因為這個世界所有的一切都只是趨近於,而不是有一個準確的概念,我有時候就覺得其實用量子力學的概念來理解DvT也滿好的,比如:測不準原理、比如:量子纏繞、比如:測量過程的描述、或者薛丁格的貓,但這樣講下去好像就真的太遠了,我們暫且打住。

 

與他人相遇既可怕又美好

DvT相信即使存在如此不穩定,但與他人相遇仍然是美好的,於是DvT提供了一個好像有點架空的空間,讓大家有機會能夠去練習覺察自己、覺察世界,在DvT中我們透過自發、有機的玩耍,看見自己面對這個世界的方式或策略,承認這些方式或策略存在在我們的生命中,談論這些方式或策略如何協助自己活下來,但同時又如何影響自己的生活,最後再決定我們要怎麼處置這些方式或策略,要改變、微調還是保留,或者其他。

 

在與他人相遇時,DvT提出一個循環模式:覺察(Notice)、感受(Feel)、意象化(Animate)、表達(Express)DvT認為與他人相遇就是無數次的NFAE,我覺察到環境、他人,在內在產生一些感受,應對著我的覺察和感受,我會有一些策略、想法或做法,接著我挑選一種表達出來,他人應該會覺察到我的表達,也會產生一些感受,應對他的覺察和感受,產生他的策略、想法或做法,接著表達出來,然後繼續這樣來回,最後形成我們兩個(或者團體成員)之間的相遇。

 

這裡我現在很喜歡拿吳承恩在西遊記第六回中寫《二郎神與孫悟空鬥法》來當例子。在這段故事中,作者描述的鬥法過程,似乎正是覺察、感受、意象化、表達的最佳例證。當孫悟空被眾天兵天將追捕,變成麻雀躲到樹上時,眾人一陣驚慌,只有那二郎真君看到了樹上的麻雀,於是變成了老鷹要去追捕,悟空見狀又改變成更大的鳥,引到真君再變追上雲霄,於是悟空改化為水裡的魚,真君則變為了專吃魚的魚鷹,卻在水裡看到這變得不夠像的魚鷹就跑,真君一看怎麼剛好就有那麼一隻躲著自己的魚,剛要往下一啄,悟空又變成了水蛇,......,兩人就這樣一來一往地變變變,一個躲、一個追。而作者也在這個過程中,描述了雙方是如何覺察到變化過後的動物行徑如何與其他同種動物長得不一樣,甚至也描繪出了孫悟空與楊戩在變化過程的內在感受、想法。而他們的策略自然是「一物降一物」,因此每每看出對方的破綻便立刻變化為對方的死敵,於是形成了覺察、感受、意象化、表達的無限迴圈,直到孫悟空戰敗為止。

 

戰勝恐懼!?

但如果要講到戰勝恐懼,那麼「一物降一物」可能就不是唯一策略,這裡我就會舉在哈利波特第三集中路平教大家對抗變形怪的方法,也就是「叱叱,荒唐」這個咒語的學習經過。(想知道更多可以去看我另一篇文章—>湘西趕屍的DvT

 

在這篇文章中,我提到要面對真正的恐懼是另一個故事,就是我這裡要講的DvT的另一個精神,「惡魔的再現不是原本的惡魔」,就像變形怪變出來的催狂魔不是真正的催狂魔,但它在後面成為路平教導哈利召喚護法的練習工具,DvT的遊戲空間也成為這樣的媒介,我們在遊戲空間中初步先練習覺察自己,接著可能是要覺察自己的慣用策略,再來就是練習面對我們的恐懼,可是到底要不要戰勝,我覺得就還有討論空間,我自己認為這牽涉到我們對權力的想像,「要贏」這件事也是很社會建構的,因為我們的社會價值認為很多事都有優劣,所以才會產生競爭,競爭就要有輸贏,而社會教育我們,贏了才會爽,獲得或掌握權力可以給人帶來滿足感,因此我們就要「戰勝」一些什麼,而最終極的目標就是我們要戰勝恐懼,但真的是非得如此不可嗎?有沒有可能是我們能在憤怒之餘,同時也去細細觀察、接近、品嚐那些恐懼所餵養出來的其他面向?而不是只能把恐懼壓在地上打?比如:《青春養成記》裡美美最後決定不把她的紅熊貓留在竹林裡,或者在很多治療的脈絡裡,我們在談的「接納全部的自己」,是接納、涵融、擁抱,而不是戰勝,我認為應該都要是有可能的,在DvT裡我們就玩耍這些。

 

但這絕對不是在說,你要無條件地原諒加害者,加害者依然是可惡,做為當事人絕對可以去討厭、憎恨加害者,但DvT認為當事人也能長出辨識的能力,「我的伴侶傷害我,但不代表全天下的男人都會傷害我。」DvT要做的是陪伴當事人長出新的策略,或者陪著當事人重新長出與他人相遇的勇氣。那麼DvT對加害者的態度是什麼呢?我很喜歡我一個朋友講的,她說「每個人都是自己人生的倖存者」,我自己在和受刑人工作時,也會這樣提醒我自己,然後去看到他們的生命脈絡如何把他們推到這個田地,但我認為這正是因為我並非當事人,因此我能有一些餘裕跟空間去看到這些東西。

 

遊戲空間

說了很多原理、原則、想法,我們在實際執行時會是怎樣呢?首先,我們一定要先認識到遊戲空間的四大原則:

  • 抑制傷害:在玩耍過程中,盡量避免生理、心理上的傷害
    • 在開始之初,我們總是會與參與者確認身體、心理狀況,並且也會明白地表示在過程中只要感到不舒服都應該直接說出來。這在和參與者工作或者講課帶示範的時候都會有一些困難,因為老師或帶領者畢竟是有權力的,在DvT的概念中,我也都會直言不諱地告訴大家,做為在上位者一定會是比較有權力的那一方,也因此一定可能會在某些時候傷害到當事人,我們能做的就是盡量避免,並在發生後釐清、討論如何不會再發生,這裡面也牽涉到帶領者的慣性與參與者的慣性,不過這樣好像就又太多了,只能暫時再打住。
  • 共同協定:在玩耍中強調自發性,所有行動都是一起玩耍出來的
    • 因此DvT看起來就會沒什麼脈絡、邏輯,或者也沒有所謂「下一個活動」,因為所有活動、轉化都是有機的,沒有什麼是帶領者可以預先設想好的,但帶領者理應可以在團體中覺察到團體現在的狀態,再決定要給多少指令、提供多穩固的結構,但這也是考驗帶領者的地方,如何促進大家一起玩耍,永遠都是帶領者在實作時很重大的考驗。
  • 可反轉性:角色會在每個人身上流動,而非個人扮演單一角色
    • 也因此每個人都可能扮演劣勢、優勢,帶領者也會在其中進行轉變,所以帶領者不會永遠是給指令的人,DvT藉此去鬆動每個角色身上的權力,也鬆動我們對角色固著的想像。
  • 虛實之間的轉換:「距離美感」,在玩耍中會有扮演,有些扮演是非常真實的,但也會有虛幻的角色、場景
    • 這是因為人的想像空間是無限的,同時想像中的許多物件、角色可能都包含了它的象徵性,因此這些虛幻的角色、場景都有可能與真實世界產生連結,當參與者還沒準備好真實地面對場景的再現時,我們就在虛幻的角色、場景中玩耍,去鬆動參與者的恐懼或是僵化的想法。

 

當然在遊戲空間中還有很多策略、手法、技巧,我覺得就不是我在初次簡介時會介紹的內容啦,因此就請容我再一次地打住,如果想要大概知道DvTseesion可能會長什麼樣子,我覺得去看《海綿寶寶》和《媽的多重宇宙》可能都是不錯的選項XD

 

結語:DvT的理論基礎

我刻意將這個部份放到最後面,是因為我覺得這個部份雖然也很重要,但每次都放前面,大家很容易讀完就累了,以至於後面的就被放過,所以~理論的部份大家如果前面讀累了,想要跳過也沒有關係,反正有需要的時候再回來看看就好XD

 

DvT的發展包含了很多不同知識與方法的不同面向,例如:哲學主要是融入存在主義的思想,心理學則包含佛洛伊德的自由聯想、客體理論、發展心理學、存在主義心理治療等,同時由於DvT強調關係中權力的變化,因此也參考了傅柯的社會學觀點,David對禪學的研究也體現在他如何解釋DvT的玩耍上。DvT的劇場概念主要來自葛羅托斯基的貧窮劇場,以及即興劇技巧。還有音樂,DvT也參考了黑人音樂的藍調精神。

 

寫到這邊居然也已經將近5000字了,我覺得還是先打住好了,更多實例或操作大家可以去看我的其他文章,或者等我們之後開工作坊的時候,歡迎大家來體驗~當然即使我已經寫了這麼多,這都還不是完整的,因為人生沒有什麼是完整的,這只是就我這幾年操作的經驗下來,覺得如果要跟初學者講課,我會想要推銷的東西,要不要買單就完全是看個人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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