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話劇場工作坊課後心得》何謂“神話”？－故事的樹洞_君邑工作室

太初有道（Logos），道與神同在，道就是神。」《約翰福音》第一章

我認為無論從中文還是從英文來看這件事都是很奇妙的。在英文裡，Mythology是由表示「異端、胡說或撒旦的誘惑」等不理性、不可信的或者不正確的Mythos，和象徵文字的真理與邏輯的Logos組成的，於是Mythology成為「被書寫下來的異端、胡說或撒旦的誘惑」，好像這門學問就是在研究這些異端與胡說，但文字從來象徵話語權，因此即使在不同的地方流傳著不一樣的故事，一但經過文字的紀錄，就成了可被梳理的歷史，也就是我們現在可追溯的真實。

中文裡，我們稱這些故事為「神話」，是神的故事，也是遠古人類的由來，以及大自然生成的經過。在中文裡，我們使用「神話」指涉這些故事，反而比英文來得中性，但從故事面向來看，就完全可以理解為何對印歐語系的人來說，「神話」是「被書寫下來的異端、胡說或撒旦的誘惑」。但我想相信在儒學深植入漢族人心之前，神話故事應該也是非常多采多姿的，畢竟楚辭裡也還是有湘君、山鬼，山海經裡也有鳳凰、青龍、饕餮等奇珍異獸。但秦朝重法、漢朝重儒，在這之後中國檯面上進入了“理性”的世界，所有“萬物皆有靈”的信仰轉至檯面下，只有政治正確的故事能夠被記載，失去了文字的話語權的故事們，好像一直到唐朝，伴隨著民風開放、詩歌與傳奇畫本盛行，才又重新被撿了回來。

西方的神話故事也經歷過這些過程，即使現在能找到的最古老以文字記載的神話，是巴比倫的《吉爾伽美什史詩》，但有很長一段時間，檯面上的西方文明是不談論神話的，古希臘的哲學家們拒絕以神話解釋他們周遭所見的現象，而是尋求更合邏輯的解釋，這樣的脈絡也引致了科學的發生。在中國差不多的時代也發生了類似的狀況，子曰：「子不語，怪力亂神。」其實並不真的代表孔子棄絕鬼神，而是在說我們應該以比較理性有邏輯的方式討論我們不知道，並且應該尊敬大自然，也就是「道」。到此中西方對於天地、自然的想法，似乎在同一個時代尋求到了相同的脈絡，西方從柏拉圖到蘇格拉底，東方從老子到孔子，形成了明顯的對照。接著，是追求理性與追求神秘的更迭，科學家們在追求理性到極致以後，總是會觸碰到神秘學，比如：牛頓是為了崇拜神才發現那麼多物理學原理。

那麼，「神話」對我們的意義又是什麼？除了在科學尚未成立的時代，做為解釋大自然各種事物的由來之用途以外，神話似乎也展示了一個民族的意志、精神、文化認同，一個地域的氣候和地理特性，和當代社會氛圍，這些神話時至今日都還影響著我們的價值觀與現實判斷，例如：「炎黃子孫」這個詞，代表的就是漢族所相信的自己的氏族的起源；巴比倫人的神話重視大自然、埃及的神話強調生死、希臘神話裡的神幾乎就是人類貴族社會、性格、制度與技術的故事；生長在極惡環境的北歐人則崇尚戰爭與詩歌，每個地區或文化的人都將自己覺得重要的抬高，而將不想要的忽略，接著形成共同的意識，直到文字被發明，這些故事被記錄。

色諾芬尼（Xenophanes），一位希臘的哲學家、神學家與詩人，他提出了「牛的神會是牛的樣子。」以批評人類對宗教的迷信是不合理的，因為神是人造的。雷薩．阿斯蘭在《造神：人類探索信仰與宗教的歷史》這本書中，花了許多篇幅在整理從人類學、哲學、社會學、心理學的角度如何看待宗教的形成，以此作為解釋「萬物皆有靈」為何是很原始的信仰形式。因為在宗教形成之前，人類就相信靈魂的存在，人類是先相信萬物皆有靈，接著才開始相信有自己看不見的力量，接著人類將之稱為「神」，並認為神應該要有萬物的特質，因此目前能找到的最早的與靈有關的圖像是一個被雕刻在洞窟裡的有著大大的一對角、馬的耳朵、貓頭鷹的眼睛、前足為獸足，後足為人腳，還有尾巴的薩滿像(下圖)。這樣一個薩滿像也同時解釋了古代的神總不是人身的事實，既然萬物皆有靈，那麼神具備各種動物的部位或特質也就合情合理了。

既然神是人造的，那麼某程度一定也建立在人的需求上，為何有那樣人獸合一的形象，自然與狩獵社會脫離不了干係，一但人類進入農耕社會，我們對於自然現象的追求與解釋，便又轉向風、木、水、火、土，人類在找出四季變化的規律以後，又為這些變化賦予意義，於是產生各種故事，將各種自然現象擬人化，於是有了各種神，泛神信仰緊跟著萬物皆有靈的概念出現。農耕社會促成了財產、土地的擁有，接著開始出現了人類社會，文字緊跟著生活的安頓而出現，這時統治階級決定了哪些神擁有檯面上的話語權，許多神則轉到檯面下繼續提供人類心理支持，檯面下的神都是與常民生活有密切連結的，例如：與雅典娜、Artemis並稱三大女神的爐灶女神–Hestia，或者台灣民間信仰中的地基主。

於是，做為解釋創世的、人類社會起源的、靈性追求的、心理支持的各個面向，「神話」就這樣跟著人類社會的發展流傳至今。

對宗教起源有興趣的朋友，建議可以閱讀雷薩．阿斯蘭的《造神：人類探索信仰與宗教的歷史》，這本書很具故事性，從源頭談起宗教的形成，而且雖然很厚，但大概有一半是參考文獻，讀起來頗輕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