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帶了一個這個講題的工作坊,過程中團體成員的互動與給我的回應,讓我覺得很有意思;昨晚在討論如何觀察家庭成員怎麼在一起、為了誰而說話、用言語召喚了什麼;再加上今晚又看了一遍《橫山家之味》,就覺得好像應該整理一些什麼啊~這些整理的脈絡植基於我在職能治療、發展性轉化法(DvT)及開放式對話的實踐。

為了能讓參與者有更細緻的體驗,我在帶領工作坊時通常會將主題分成三個部份,關係中的覺察、關係中的回應、關係中的覺察與回應。

《關係中的覺察》

「我們從不好好聽人說話,也沒人好好聽我們說話」by Kate Murphy

10月的時候,大塊文化出版了一本書,書名就叫《你都沒在聽》。作者是一位美國記者,她從工作經驗中理解到傾聽的重要性,並嘗試著梳理出人們不再傾聽的原因,以及傾聽為何如此困難。我自己在帶領工作坊時也常發現這個現象,很有趣的是,很多人並不覺得自己沒有在聽,也覺得自己很用心地在理解對方,所說、所做都是為了對方好。又或者,有些只能聽到語句的表達,然後就會抱怨「這個人說的跟做的都不一樣。」又或者是「我覺得可以講話的都還好溝通,但講話能力比較差的我就覺得好困難。」但傾聽其實不只是要去聽那些話語而已,還要去觀察那些動作、行為、臉部表情。為了增加傾聽、覺察的品質,我通常會提醒自己以下三件事:

-先從覺察自己開始

-盡量不要帶預設立場地去覺察

-不用急著去解決問題

透過背景資料,我推測這次工作坊的參與學員比較熟悉的部份可能是自由的動作表達,而我作為帶領者需要先覺察的是,大家的身體動能及對覺察的敏銳,但不能因為自己推測了學員們都已經很熟悉動作表達了,就忽略暖身。因此我在工作坊的最一開始,放進了DvT裡的技巧-動作與聲音的齊奏,每個人輪流做出動作、其他人模仿,接著我從這裡面嘗試丟出一些動作、問句、行為,試探大家會如何回應,誰的速度快、誰的速度慢、誰比較用腦、誰比較用身體,整個團體此時此刻的動力又是如何。

接著,我們做了找名字、找故事的活動,只是很簡單的記得別人的名字、幫別人把名字傳下去,或者記得別人的故事,幫別人把故事傳下去,但過程中卻發生了很多有趣的事。有些人一開始就忘了別人的名字或故事,有些人找不回自己的名字或故事,有人些重新改寫了別人的名字或故事,於是到最後我們聽到了同一個名字或故事產生不一樣的版本,然後我請大家討論在這樣的過程中,當自己的名字被遺忘、被改寫時有什麼感覺,當自己遺忘或改寫他人的名字或故事時,又是什麼感覺?

「如何覺察自己」是我認為人群工作者很重要也很需要處理的議題,雖然我們受的訓練很常要求我們要覺察環境、覺察他人、要涵融,但我常在想如果我們連自己是圓是扁都不知道,那麼就算我們看到環境的樣貌,或者覺察到其他人又怎樣?我的DvT老師曾經說過「不要帶個案去你沒去過的地方」,好像其實應該要先知道自己的極限到底在哪裡,也才知道自己能給出多少涵融的空間。而即使非人群工作者,只要平常需要跟人互動,做一點自我覺察都是好的,試著想想自己在不一樣的環境中是否有不一樣的情緒,試著想想自己面對不一樣的人是否會有不一樣的身體姿態,試著想想在不同階段的自己是怎麼看待這個世界的。

在觀察了學員們的互動,以及聽完學員們的回應後,我決定繼續練習更多的傾聽。於是,我請大家兩兩一組,傾聽彼此的一個故事,在這個過程中,我請大家先不要急著給出同理的語句,比如:你一定很害怕吧、天阿~這聽起來好震撼、喔喔喔,我知道那件事;而是重複那些對方說過自己也很有感覺的關鍵字,再用那些關鍵字去延伸那個故事,例如:鋼琴,為什麼會是鋼琴、你剛剛說到很害怕,可以多說一點嗎。最後再以第一人稱的角度,用自己記得的對方說過的關鍵字,重新講述對方的故事。

「重複關鍵字」是開放式對話中很常被提到的技巧,但我認為這是一個很困難做到的事。因為我們自己聽到某些話語時,可能會觸發一些自己固有的反應,並且會急著想要回應給對方知道,但人的大腦其實沒有那麼聰明,因此當我們急著回應時,可能就已經在暗示對方對話的路線了,而且對方的大腦也會擷取我們給的回應,去為故事定錨,或者我們給出的回應離對方想說得太遠,那麼他就得試圖澄清,而不是讓故事繼續。在工作坊中,當學員彼此聆聽完對方的故事,再用自己聽到的那些關鍵字重新講述故事後,有學員回應「光是這樣再聽一遍故事好像就很療癒了」、「有一種很貼近的感覺」或者也有人感受到了同在。

《關係中的回應》

「作為一個人,沒有比得不到回應更可怕的事情了。」by Mikhail Bakhtin

要討論回應,我很喜歡拿Bakhtin的這句話當引言,但回應並不是只有口語而已,如同覺察不能只聽話,也要看動作、行為、情緒,回應也不只是話語,還有那些身體距離、臉部表情、肢體動作,開放式對話的創始人-Jaakko Seikkula在去年來台灣的演講中也有提到,「有時候過多的話語,反而會成為一種傷害。」若無法好好覺察自己,或者沒有覺察關係中的他人的想望,我們就很容易給出讓人受到傷害的回應,即使我們認為我們正在為對方好,其實也是在傷害對方,傷害彼此的關係。而在DvT中有些概念,我認為即使離開了Playspace也很適用於關係中的回應,因此我會常常提醒自己以下幾件事:

-免於傷害

-相互同意

-以誠相待

為了練習回應,也為了回應學員們對於如何靠近無口語的人或者連肢體動作都很少的人的需求,我做了一個「如何靠近」的練習。我請學員們兩兩一組,接著請其中一個人安靜地待在自己覺得舒服的地方,另一個人先觀察他的動作、姿勢、表情,接著試著靠近他。在這個過程中,去猜測對方的需要,藉由對方的肢體動作質地變化去判斷自己該如何接近,並且與之產生連結。

「如實呈現Faithful Rendering」是DvT的其中一個技巧,但也是很困難做到的事,如同「重複關鍵字」一般,我們總是會帶著自己的評價靠近,或者帶著一個目的、一個期待,我們在回應的同時,其實已經決定了對方也需要給我們一個我們想像中的回應,如果沒有得到,我們會難過、憤怒、心累,而如果得到了我們會喜悅、滿足,或者產生一種「我真的很了解他」的成就感。但如果我們單純只是帶著好奇與想產生連結的心情靠近呢?試著觀察對方,給出回應,但不要對得到回應有任何預設。

而我覺得最難的其實還是「免於傷害」,有個學員的回應讓我印象很深刻,她說她在那個體驗的過程中,感受到自己想要產生連結的慾望,同時又有想要保護自己的衝動,於是兩個我一直在彼此拉扯,我認為這是在關係中很深刻的自我覺察。在關係中,我們每個人都「既期待又怕受傷害」我們有時候會因為想要得到而一直委屈自己,有時候卻會因為想要得到而不斷傷害他人,因此在做「如實呈現Faithful Rendering」時,有一個很重要的前提是,我們怎麼確定彼此是在互相同意的狀況底下進行的,因為只有時時刻刻提醒自己需要相互同意,才能最大限度地避免傷害。但即使如此,我們都還是可能在關係中受傷甚至傷害他人,只是一味地提醒自己不要傷害他人其實是很不切實際的,做出每一個決定以後,要提醒自己看見自己剛剛的話語、行為造成了什麼樣的結果,才能避免自己的盲點一再擴大。

《關係中的覺察與回應》

「我們對改變與無常、身體的存在、接近他人,這三個與存在有關的重大挑戰充滿恐懼,但與他人相遇仍然是美好的。 」by David Read Johnson

人們的關係,是從無數次的相遇組合而成的,而每一次的相遇又是由無數次的覺察與回應組織起來的,而覺察與回應的遞歸循環「覺察、感受、意象化、表達」建立起每一個瞬間。在所有的關係中,我們在追求的應該都是關係的動態平衡,那是互相能找到彼此覺得安適的位置與距離,那是互相能看見彼此的權力與軟弱,那是真正有品質的覺察與有品質的回應,但反正又是靠北難的是,我還是會提醒自己幾件事:

-先是一個人,才是一個男人或女人(病人、專業者、爸爸、媽媽、女兒、兒子、老師、學生......)

-感受與意象化的多樣性

-口語和行為的一致性

工作坊的最後一個練習是「要、不要、隨便啦!」我一樣要大家兩兩一組,前兩次的練習是一個人說要、一個人說不要,最後一次練習是兩個人一起說隨便啦,然後去看看這樣的回應裡,關係有什麼樣的變化。一方面也是讓大家練習拒絕,作為人群工作者,我們很常對服務對象說好,卻忘了界線,也忘了我們其實需要有拒絕的勇氣。但口語上的「要」或「不要」或「隨便啦」搭配上肢體的語言,就變成心口合一或者口嫌體正直,也有人在不同的語句中找到關係中的彈性,也有人總是劍拔弩張氣噗噗。

「信任彼此」是很重要的心法,要相信對方有能力表達自己的需求,也要相信自己有能力涵融對方的表達,一樣靠北難,但很值得實踐,從重複關鍵字、重複行為開始,到帶著好奇與想產生連結的心靠近,最後是在關係裡共同找到可以撐出對話空間的力量,或者可以彼此涵融的能量。

只有三個鐘頭,要講關係中的覺察與回應,其實很困難,幸好學員們都是有一些先備知識的人,於是我們可以快速地進行,但也還是有很多事沒做到,但我們已經在這三個鐘頭中做了所有我們能做的事了。剛好帶完工作坊,又接續著開放式對話的討論,真的覺得關係中的對話是一件浩大的工程,還有很多很細緻的地方可以梳理。就像是今晚看的橫山家之味,劇中樹木希林飾演的母親角色,那所有動作與語言之間的不一致,以及所有家庭成員在自己的位子上,那些想要連結同時又要保護自己的行為,我忽然可以理解為什麼是枝裕和要把電影節奏拉得那麼慢了,因為真的就是要用這麼慢的速度,我們才能細細品嚐關係的奧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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